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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中國青年報

每年來昆明越冬的紅嘴鷗已成為昆明人的“家人”。劉建華/攝
紅嘴鷗振翅的幅度從未改變,改變的是它們翼下的高原城市——昆明。
今年冬季,約4萬只紅嘴鷗再次如約而至,盤旋在翠湖、滇池上空?!皻g迎回家”——這句昆明人說了40年的問候,依然如初。
一切始于1985年的那個冬天,當第一批紅嘴鷗飛抵昆明,那時沒人預見,這場偶然的相遇將延綿40年,演化成一段人鷗相守的佳話。
如今,到昆明越冬的紅嘴鷗從1985年的幾千只到穩(wěn)定至4萬只左右。昆明成為國內唯一一個紅嘴鷗定期、長期、大量棲居的城市?!叭塌t同嬉”作為昆明旅游項目之一,帶來了不可估量的經濟價值。那么,昆明是如何為這群遠方的精靈,在高原上打造了一個值得信賴、值得每年飛越千山萬水歸來的家園?對此,記者日前進行了探訪。
紅嘴鷗年度往返,成為衡量昆明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的“活指標”
“昆明用兩代人的時間,通過持續(xù)的保護和生態(tài)修復,成功將一個意外到來的候鳥群體,轉變?yōu)槌鞘猩鷳B(tài)系統(tǒng)的一部分。”云南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教授瞿明安說。這位人類學者曾歷時5年,對昆明滇池周邊33個紅嘴鷗棲息地開展過500多次實地考察。在他看來,紅嘴鷗是推動昆明走向更高水平生態(tài)文明建設的外部動力之一。
1985年11月中旬的一個早晨,數千只從未在昆明市區(qū)出現過的紅嘴鷗,盤旋在盤龍江南太橋至雙龍橋一帶。最初它們只敢在江心或稍遠的空域低飛,警惕地觀察著這個陌生的城市;偶爾突然集體俯沖,快速掠過水面,卻不敢停留,仿佛在測試人類的反應。江邊的人們停下腳步,指指點點,臉上寫滿驚奇。慢慢的,一些膽大的人小心翼翼地將掰碎的饅頭、米飯、餌塊扔向江邊淺灘,然后迅速后退幾步。終于,饑餓難耐的紅嘴鷗開始試探性地啄食漂浮在水面上的食物碎屑,它們開始降低飛行高度,在離人更近的水面短暫停留,搶食食物,鳴叫聲也從警惕變成急促和期待。人們備受鼓舞,投喂的人越來越多,投喂的距離也越縮越短。隨后幾天,紅嘴鷗就從盤龍江擴散到翠湖等所有城區(qū)水域。
紅嘴鷗首次抵達昆明時,這座城市與它的“母親湖”滇池,正站在一個關鍵的十字路口。
彼時的滇池,正深陷于20世紀“50年代淘米洗菜、60年代抽水灌溉、70年代游泳痛快、80年代水質變壞、90年代風光不再”的困境??焖俚墓I(yè)化與城市化,讓這顆“高原明珠”一度成為中國污染最嚴重的湖泊之一。
滇池因污染導致魚、蝦等食物銳減,饑餓的紅嘴鷗不得不飛進昆明城區(qū)。對人類的試探,本質上是它們在為生存尋找一線希望。
當時的人們沒有太多“生態(tài)保護”的概念,投喂是一種本能的善意。而正是這種毫無功利心的舉動,建立了人鷗之間最原始的信任。很快,市民自發(fā)的投喂行為,上升為城市的制度保護,并在未來40年里,徹底重塑了昆明與自然的關系。
就在紅嘴鷗首次大規(guī)模進入昆明城區(qū)后不久,1985年12月12日,昆明市政府便發(fā)布了保護通告;1986年,云南省政府撥出首筆紅嘴鷗專項保護資金3萬元,由環(huán)保部門安排專人定點投喂。此后,保護經費逐年增加;因為紅嘴鷗,昆明成為了國內最早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城市之一。2003年、2004年、2020年,昆明沒有因非典型肺炎、高致病性禽流感和新冠肺炎疫情,驅逐和獵殺紅嘴鷗,而是堅持投喂保護紅嘴鷗;2023年,《昆明市文明觀賞紅嘴鷗規(guī)定》實施,這一共7條、約470字的地方性法規(guī),是昆明市首部、全國第二例單一物種保護“小切口”立法。
更重要的是,紅嘴鷗讓昆明將生態(tài)理念深度融入城市發(fā)展規(guī)劃中。
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,昆明發(fā)起了一場“高原明珠保衛(wèi)戰(zhàn)”。治理思路從最初的控制點源污染,演進到“山水林田湖草沙”一體化保護和系統(tǒng)治理。同時持續(xù)推進滇池流域生態(tài)修復,昆明持續(xù)實施滇池湖濱“四退三還一護”,即退田、退塘、退房、退人,還湖、還林、還濕地,護水生態(tài)工程,以恢復湖濱生態(tài)。截至2025年,已建成湖濱生態(tài)帶6.29萬畝,其中包括數十個濕地,為鳥類提供了豐富的食物和棲息地。目前,滇池周邊觀測到的鳥類從2012年的96種增加到175種,彩鹮、白眉鴨等珍稀鳥類頻頻現身;植物種類從232種增加到303種。
濕地的擴大和生態(tài)的改善,使紅嘴鷗的覓食區(qū)域從翠湖、盤龍江等城區(qū)水域,擴展到整個滇池湖濱區(qū)。
“濕地修復需要10年,水質凈化需要20年,生態(tài)系統(tǒng)的真正恢復需要更久。紅嘴鷗的年度往返,成為衡量昆明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的‘活指標’。”瞿明安說。
每一只紅嘴鷗都是昆明獲得的生態(tài)勛章
在官渡區(qū)王官濕地,投喂紅嘴鷗10余年的志愿者張利云被稱為“鷗哥”,他每天清晨7點準時到濕地投喂紅嘴鷗,只要一聲“啊嗚啊嗚”呼喚,成百上千只紅嘴鷗便會應聲而來。
“紅嘴鷗專用鷗糧的生產、供應與使用,不僅保障了數萬只紅嘴鷗的健康生存,也顯示了昆明在生態(tài)倫理、公共治理與科學精神上的成熟。”張利云說。
在紅嘴鷗到來的最初幾年,市民的熱情投喂以面包、饅頭等人類主食為主。然而,科研人員的研究很快揭示了一個令人擔憂的問題:這些食物無法滿足紅嘴鷗在長途遷徙后恢復體力、抵御嚴寒的營養(yǎng)需求。長期食用單一的面食,可能導致紅嘴鷗營養(yǎng)不良,免疫力下降,甚至影響其繁衍能力。
為應對這一問題,云南省發(fā)布了紅嘴鷗補充飼料地方標準,模擬紅嘴鷗在自然狀態(tài)下攝食魚蝦所獲得的蛋白質、脂肪、礦物質和微量元素,嚴格規(guī)定了鷗糧的營養(yǎng)成分與衛(wèi)生指標,其核心配方包含面粉、玉米粉、豆粕、麥麩、魚粉、鈣磷補充劑等。
鷗糧成為一項科學、規(guī)范的生態(tài)保障工作。其生產隨紅嘴鷗的越冬周期動態(tài)調整:每年10月底開始生產,越冬高峰期的11月至次年2月日產量可達700-800公斤,次年3月紅嘴鷗北遷后逐步停產。昆明市林業(yè)和草原局每年統(tǒng)一采購鷗糧,并嚴格監(jiān)管市場,確保鷗糧質量。在觀鷗點,設有專門的零售點,引導公眾科學投喂。僅2024年觀鷗季,全市就在62個覓食點投喂超過30噸鷗糧。
“鷗糧是‘人鷗和諧’背后的重要物質支撐?!痹颇洗髮W多年從事鳥類研究的教授王紫江說。
王紫江是參與鷗糧配方研制的專家之一。在1985年紅嘴鷗首次大規(guī)模入城時,王紫江便敏銳地展開了研究。他的團隊通過環(huán)志研究,首次揭示了這群紅嘴鷗來自貝加爾湖;通過食性分析,為政府制定科學投喂政策提供了關鍵依據;他還積極建言,推動了多個紅嘴鷗保護區(qū)的建立。
他還將目光投向了萬里之外的西伯利亞。為完整拼出紅嘴鷗的生命周期,2006年,已退休的王紫江組織了一支民間科考隊,遠赴俄羅斯貝加爾湖地區(qū)的荒原,在紅嘴鷗的繁殖地實地觀測其種群數量、繁殖習性及生存挑戰(zhàn),首次系統(tǒng)獲取了中國科研人員關于這一物種繁殖生態(tài)的第一手資料。此次科考,不僅填補了科研空白,也促使保護者以更全球化的視角反思人與候鳥的關系。
這場持續(xù)近四十年的雙向奔赴,在科學與技術的助力下不斷深化。自1986年啟動的紅嘴鷗環(huán)志研究已累計為6000多只紅嘴鷗佩戴環(huán)志,追蹤其遷徙規(guī)律;2022年建立的“AI智慧鳥類多元觀測系統(tǒng)”,通過無人機、聲紋識別和高清攝像機自動監(jiān)測鳥類群落變化;科研人員通過給紅嘴鷗佩戴迷你北斗衛(wèi)星追蹤器,繪制了它們的遷徙路線圖——從蒙古國西部、新疆北部,甚至遠至貝加爾湖地區(qū),每年飛行數千公里來到昆明。
這份生態(tài)投入并不是“負擔”,而是成為了產生持續(xù)回報的“綠色資本”。如今,觀鷗經濟已成為昆明文旅產業(yè)的一塊金字招牌。每年冬季,超百萬人次游客前來觀鷗,直接帶動了昆明交通、住宿、餐飲、文創(chuàng)等一系列產業(yè)的發(fā)展。
在昆明,市民們用“鷗季”劃分年度周期,紅嘴鷗的到來和離開,是昆明市民感知季節(jié)變化的重要標志。每年的10月底至11月初,當首批紅嘴鷗出現在海埂東碼頭,昆明人便知道冬天正式來臨;而次年3月,當它們開始北飛,則意味著已到陽春三月。
“每一只平安抵達、健康越冬的紅嘴鷗,都是昆明獲得的生態(tài)勛章?!蓖踝辖f,昆明對紅嘴鷗的集體守護證明,保護野生動物不僅不會阻礙城市發(fā)展,反而能創(chuàng)造獨特的生態(tài)和文化價值。(記者 張文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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